法兰西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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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就是法国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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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维舟

来源:维舟

前些年,一项民调显示,法国人心目中最重要的本国历史人物是戴高乐,因为正是他在危难中拯救了法国,并且还有两次:

一次是年夏天,在面临战败沦陷的困境之下,在所有人陷入迷茫之际,是他发出了“法兰西的抗战烽火不会被扑灭,法兰西的抗战烽火也绝不可能被扑灭”的顽强声音;

第二次则是在年,又是他解决了战后因阿尔及利亚危机和派系纷争陷入僵局的死结,彻底改造了法国的*治体制,建立了延续至今的法兰西第五共和国。在这一意义上,说他是当代法国国父,并不为过。

在一个多元分化的现代社会,公众能对某个人物取得最大共识,这本身就意味着他的形象超越了各派意识形态的分歧。

戴高乐早年作为将*(左)与晚年作为*治家(右)

这一点并非偶然,因为戴高乐本人在整个*治生涯中都强调超*派立场,对自己的真实意图刻意保持某种“战略模糊”,他的追随者中既有左派也有右派,甚至直到今天,左右两边仍各自打着他的旗号进行*治活动。这一点他本人也心知肚明,早就说过:“每个人或现在、或过去、或将来都是个‘戴高乐主义者’。”

可想而知,这样一个人乃是矛盾的综合体,集各种元素于一身,才能既能被不同人认可,又能被从各种视角加以解读利用。也因此,他曾被称作一个“当代斯芬克斯”,一个谜一般的*治人物。

虽然他早已去世多年,但他所留下的遗产仍然活着,几乎每年都有新的戴高乐传记问世,解读这个从未被完全看清的人物。历史学者朱利安·杰克逊所作的《戴高乐将*》可能是近年来最好的戴高乐传记之一,他在书中说道,戴高乐一生都是“一个残酷而分裂的人”:

他既是法国现代史当中最受尊敬的人物,同时也是最被憎恨的人物。他受到的辱骂与赞美、憎恶与崇拜,几乎是同等的。20世纪的其他法国*治人物也被憎恨过,但从未达到戴高乐那样的程度。

《戴高乐将*》(上下册)

[美]朱利安·杰克逊(JulianJackson)著

朱明、徐海冰译

上海文汇出版社

年9月第一版

这与其说是因为他的为人处世多么富有争议,倒不如说是一个社会在现代化转型的阵痛中不可避免的现象:当整个国家不同群体的利益诉求日益多元化、彼此针锋相对时,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满意。

吊诡之处在于:正是因为戴高乐竭力超越其上,试图尽可能地弥合这种分歧,他才在受到不同派系拥戴的同时,也更遭到他们的攻击、憎恨——原因很简单,他看起来既像是代表着所有群体,又好像没有代表任何特定群体,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“自己人”。

戴高乐曾有一句名言:“一个人如何才能统治好拥有种奶酪的国家?”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句俏皮话,而隐含着深意:自年法国大革命以来,这就是一个深陷在多元分歧中的国家。

这在好的时候带来极大的丰富性,但在坏的时候则让全国陷入撕裂、对立和剧烈的来回摆荡中,以至于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里,就经历了五个共和国、两个帝国、一次复辟的王朝*权,像德雷福斯事件这样的社会争议,余波在数十年里都未能平息。

可以说,年法国的战败,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*治架构本身的缺陷所致:它已经陷在“多元停滞”的困局中太久,无法有效行动起来应对一触即发的危机。

年,法国战败,德*通过凯旋门,这是法国现代史上最大的耻辱

如何解决这个问题?戴高乐的答案是“法国”——所有人都应该为了法国,放下分歧,共同应对一个动荡世界中的外部挑战。也正因此,他一贯不在意追随者的*治观点,只要他们愿意服务于国家利益,他都能为我所用。

对国际局势的看法也一样:面对世仇德国,他眼里看到的也不是其意识形态,而是一个地缘*治上的德国,这使他在战后能迅速化解仇恨,打造了日后成为欧盟基石的“法德轴心”,也能在冷战最激烈的时候,在西方阵营中独持异议,既和苏联保持接触,还率先和新中国建交。

其他人是透过意识形态的眼镜看待世界,而他却是透过地理的镜片,他一生念兹在兹的是法国能在世界上扮演什么角色。

问题在于,这种强调国家认同的视角,在左翼看来,本身就是偏右翼色彩的。这一点也确实不可否认,戴高乐本人出身于一个保皇主义氛围浓厚的家族,在*中又接受了“荣誉和祖国”这一格言,从年轻时起,他就痛心于法国社会的对立和撕裂,认为要重现法兰西的辉煌,必须找到一个出路来解决当下的分歧。

对他影响最大的学者夏尔贝玑就追求所有法国传统的综合,强调“整个的不可分割”的法兰西,换言之,这一思路推崇的不是分化的特殊利益诉求,而是积累、复合和整体性。对戴高乐来说,从这无所不包的大海中升腾起来的名字就是“法国”。

戴高乐在法国战败后,在英国通过电台宣布:“法兰西没有灭亡!”

从这一意义上说,法国年的战败和年的困局虽然是国家的不幸,但对戴高乐本人而言却是极好的机会。这使*派纷争的*治精英们声誉扫地,进而召唤一个像他这样能凝聚共识的人物。他也确实一再倡导某种类似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出现的“神圣联合”,让不同利益群体在拯救法国这个更崇高的事业面前,同意搁置当下的*治分歧,从分裂走向团结。

与此同时,他自己则扮演了一个凌驾于派系斗争之上的角色,如果说路易十四的格言是“朕即国家”,那戴高乐未明言的座右铭其实是“我就是法国”。也难怪他在晚年坦率地承认:“我一生的憾事是未能建立君主制,因为没有君主制所需要的王室成员。事实上,我当了10年的君主。”

的确,不管怎样,他以高超的*治手腕调和了君主制传统和大革命成果之间的矛盾,并以坚定的意志推动国家向前,使戴高乐主义成功地成为法国*治传统的综合体,用他自己的话说,让左派考虑国家,让右派考虑国民。

这有点像是法国式的“通三统”,但在这个过程中,他其实也在有意无意中改变了“法国”的定义,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国民别无选择的身份来源,而成了一个各派力量在其中进行复杂博弈的多元框架,并在此基础上产生自愿的认同。

年法国国庆时的盛况

对戴高乐来说,真正的挑战正如本书所言,“一旦危机结束,这位天佑的救世主就会变得多余”,而他的办法则是不断警告危机从未远去。

如果对比另一位*治家的命运就可以看出差异:拯救了英国的丘吉尔,在战争尚未结束之际就被选下台了,因为英国人认为,战争已将结束,和平年代需要的不再是他这样的人物了。丘吉尔当时苦笑说:“对伟大人物的忘恩负义,是伟大民族的标志。”

就此而言,虽然戴高乐困扰于法国当时的*治纷争和危机,以至他两度临危受命,但也正是这造就了他。

在他身后,再没有人能具备像他这样的威望凌驾于各派系之上,也没有那么深重的危机能召唤出这样的人物。

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其实是法国的幸运,当然也是戴高乐的幸运——无人能再成为戴高乐,他也因此成了不朽的传奇,他是现代法兰西最后的道成肉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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